摘要：18世紀，實用主義曾妥善解決了經驗主義和理性主義的爭論。現如今，當科學真理與實用價值發生碰撞，實用主義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實用價值包含了科學真理的終極目標。那么，心理學的發展應該遵循真理性標準還是實用性標準呢?歐洲科學院前院長Drenth指出，在心理學這門學科中，真理性和實用性能夠很好地結合起來[24]。詹姆斯從實用主義角度對科學進行了評述，他說：“只有與生活相聯系的科學才算是真正的科學。”[25]就心理學來說，“與生活相聯系”是指心理學的發展要立足生活實際，采用多元的方法，滿足社會對心理學的需要。

　　關鍵詞：多元化,認識論,方法論,學科水平,實用主義

　　中圖分類號：B84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5184(2011)03-0195-05

　　1 引言

　　人們一直都在期盼心理學的整合，但由于研究對象的特殊性，心理學非但沒有走向整合，反而在現象學、解釋學、話語分析、建構主義等哲學思想的影響下表現出多元化的特征。心理學自誕生以來，出現了馮特的實驗心理學、詹姆斯的機能主義心理學、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以及馬斯洛的人本主義心理學等流派，表現出多元化的特征。多元化是當代理論心理學研究的重要課題，尚缺乏對其充分的理論認識[1]。長期以來，研究者把心理學多元化看做心理學的分裂，并積極尋求整合的途徑[2，3]。由于人們一直關注心理學的整合，因而忽視了多元化帶來的優勢和機遇。

　　2 心理學多元化的表現

　　多元論作為一種哲學觀點，它強調多樣性和差異性，認為它們比一致性和同一性更具有價值[4]。多元論為心理學的邊緣領域提供了發展空間。后現代主義觀點認為，心理現象和心理學理論具有社會性、情境性，是滲透著價值的。量化研究無法兼顧以上各個方面，需要多角度研究進行有效的補充，因此多元化對心理學來說是有益的、必要的。當代心理學研究，特別是邊緣的研究領域需要多元論提供思想上的寬容和方法上的支持。在單一框架下整合心理學的努力失敗之后，多元論在后現代思潮所影響的心理學領域廣受歡迎[5]。具體來講，心理學多元化涉及到三方面的內容：認識論水平上的多元化、研究方法水平上的多元化和學科水平上的多元化。

　　2.1 認識論水平的多元化

　　人類心理在本體論和認識論水平上具有多元化的特征[6]。Tsuneo Watanabe把認識論和方法論作為多元心理學的形而上學基礎，指出多元心理學來源于認識論及方法論的多樣化。他對各個心理學流派歸類分析后得出結論，認為心理學的整合是不切實際且沒有道理的[7]。與物理學等實體科學不同，心理學關涉人性[8]，不同社會文化中人性的含義不同，即使在同一社會環境下，人性的表現形式也不相同。Smythe和McKenzie有關人性有下面一段陳述：“個體同時具有多種不同的屬性：自然物質屬性，生物學屬性，社會和經驗屬性……他們在不同的領域展現出多樣的本體論屬性。”[9]因此，心理學表面上看來就是各種觀點的集合。認識心理學的角度不同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它的多元化。Thomas Teo認為，心理學可以從兩種不同的角度去認識：其一，心理學是對不同時代和文化中精神生活的描述;其二，心理學是一門純粹的研究性學科[10]。人類主體性與傳統文化和歷史實踐密不可分，不同歷史時期和文化背景下，研究者對主體性的理解是不同的，對心理學概念的解釋也會發生變化[11]。因此，多元化就是第一種意義下的心理學研究的前提條件。心理學是一門解釋性學科，需要通過解釋學的闡釋才能全面認識精神生活。而自然科學性的解釋不及解釋學角度的闡釋，后者導致了心理學不同層次上的多元化。

　　2.2 研究方法的多元化

　　當代心理學需要多元化的研究方法。主流心理學研究方法中包含了唯物主義、還原主義、客觀主義、科學主義、實證主義和決定論的自然主義假設。除此之外，心理學領域還存在建構主義、解釋學、現象學和話語分析等研究原則和方法。為“非主流”的研究方法正名，還需要寬容的態度和多元的視角[12]。多元論并不是相對主義，也不是怎樣都行、不分優劣的無政府主義。它是以效用為導向的科學哲學觀，認為方法的優劣可以根據它帶來的實際效果進行評估，反對一切形式的一元論。杜威認為，凡是一元論都與“自由”相悖，解決自由問題必須訴諸多元論[13]。接受了多元論思想的心理學研究才是自由的，心理學才能成為Teo所謂的第二種意義上的研究性學科。

　　多元方法論堅持問題決定方法的觀點，提倡總結多種研究方法以供不同研究問題選用。從這種意義上講，多元方法論就具有實用主義意義。科學方法是有效的，不過它只是獲得知識的眾多方法中的一種。沒有適合一切研究問題的普遍性方法。實用主義者把研究問題放在首位，而不是把方法或研究者的價值標準放在首位。如果研究的問題需要統計計算，那么就要毫不猶豫地選擇量化的方法;當研究的問題涉及意義時，就要選用理解和辨別意義的方法，即質化的方法和解釋的方法。真正的多元方法論需要以哲學方法論為基礎，以此保證多元方法的整體一致性[14]。伽達默爾的解釋學為多元方法提供了哲學基礎，他認為質化與量化的方法都發揮著重要作用，二者的和諧一致來自各種方法間的平等對話。

　　2.3 學科水平上的多元化

　　心理學學科水平的多元化來源于心理的本體論和認識論的差異，是運用不同方法論思想的結果。

　　實在論的本體論假設認為存在心理的實體，它獨立于觀察者而存在，通過科學的方法可以獲得對心理的正確認識。因果解釋和量化的方法被認為是研究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的科學方法。內省心理學試圖使用這種方法把意識的研究帶入神圣的科學殿堂。雖然內省可以揭示因果關系，如感到溫熱的變化所以打開窗子，但是研究中很難區分哪些是內省經驗，哪些是回憶。個體經驗只存在于行為發生的確定時刻，不具有因果聯系的機制。內省心理學最終沒能實現其科學化的目標。

　　隨后，現象學心理學和格式塔心理學從內省心理學的失敗中獲得教訓，采用直觀的方法研究直接經驗。但前二者仍然遵循實在論的本體論假設，心理學的研究仍然被限制在經驗的范圍之內，只是在方法上略有改變。社會建構論是當代西方心理學中一股重要的學術思潮[15]。它打破了心理的實在論基礎，認為人的心理不是對客觀現實的反映，而來自話語的建構;主張采用話語分析的方法，審視關于心理的宏大話語是怎樣在社會生活中起作用的;而關于心理的認識也只是被建構和約定出來的，是社會協商出的一致意見。實用主義作為反實在論的哲學形式，認為科學并不是關于世界的真實圖畫，而是提供較之以前更具有解決問題能力的理論。從實用主義觀點來看，心理學知識的有效性，在于提供更有效的解決問題的方案。

　　從內省心理學、現象學心理學和格式塔心理學，到建構主義心理學和實用主義心理學的發展過程，實質上是心理學逐漸擺脫實在論的本體論假設的過程。在此過程中，心理學形成了多元化的方法，為其進入更廣闊的社會領域奠定了基礎。

　　3 實用主義與多元論的聯系

　　心理學的多元化并不意味著心理學的四分五裂。實用主義與多元論具有內在一致性。實用主義多元論認為，即使各種事件沒有被強制整合到同一框架之下，它也是整體性的[16]。多元化心理學的整體性可以通過實用主義來說明。

　　實用主義與多元論思想具有內在一致性。存在是多元的，關于存在的認識只能由不斷的詮釋呈現出來，沒有哪種方法可以面面俱到，一勞永逸。多元的方法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認識研究對象，使認識更加全面。應該說，多元論具有實用主義的意義。

　　實用主義要求保持經驗開放。實用主義哲學家詹姆斯和心理學家布魯納都認為實用主義者須保持開放性的思想態度[17]。詹姆斯用實用主義方法確保經驗的開放性，他認為保持思想開放性可以考察一切新的觀點，讓認識不斷接受現實的檢驗，從而為最有價值的實用主義認識提供支持。布魯納認為這樣的實用主義認識不可能達到，實用主義的目標就是多元化。

　　實用主義方法不僅要對新的經驗保持開放性，同時也要保持多元化的立場。布魯納指出，實用主義者必須保持思想的開放性，從不同的角度建構知識和價值體系。實用主義的理想就是把各種觀點集合起來，從而產生更豐富的意義。所以說，實用主義是多元論的，它的開放性要求接納不同的需求和認識模式。

　　20世紀末，心理學者逐漸喪失對意識內容的研究興趣，轉向學習等行為過程的研究，當代心理學主題轉向了應用方面。隨之，各國心理學者的思維方式開始從本質主義轉向實用主義。德國應用心理學家Wolfgang Schonpflug認為本質主義傳統盛行于基礎理論研究，應用性研究從一開始就以實用主義為導向[18]。這種轉向將促使當代心理學再次借助實用主義來指導自身的發展，在實用主義視野下認識當代多元化的心理學是合理的，也是有必要的。

　　4 實用主義的應用及對心理學的啟示

　　4.1 實用主義在非心理學領域的應用

　　實用主義在地理學、信息系統論、醫學倫理學等領域產生了重要影響，但其在心理學領域的作用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19]。地理學研究者認為，實用主義是質化研究的基礎，并成為量化研究和質化研究、人文地理和自然地理共存的基石[20]。另外，地理學研究逐漸重視人的主體性，主體性體現為社會屬性(如社會地位、種族和性別角色等)在個體理解自身與社會之間關系時的作用。換句話說，社會屬性影響個體對社會的認識和理解，社會屬性的多樣化決定了理解的多樣化。實用主義地理學者認為，對區域、地形、比例尺、地理坐標等概念的理解并不需要一致，這些認識之間的爭論和協商能促進對地理概念的理解。

　　信息系統(Information Systems，IS)的大部分研究都是在實證主義假設的指導下完成的。這種范式可能會阻礙對IS領域問題的全面認識。Bernd Carsten Stahl認識到IS領域中非實證主義方法的價值[21]。他認為，實證主義與非實證主義方法分歧的核心在于研究對象的本體論假設不同：前者堅信，現實是不受觀察者的影響而客觀存在的，后者認為，對事物的認識并非純粹客觀的。該領域研究者認為，信息系統研究不存在唯一的范式，并主張消除實證主義與非實證主義本體論的分歧，在實用主義框架內實現二者的融合[22]。

　　在藥理學的研究中，使用實證主義方法檢驗中草藥的藥效時，同樣遇到了尷尬[23]。實際生活中，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承認中草藥的療效，而科學的生物學鑒定方法卻得不到支持藥理療效的數據。藥理學檢測結果與中草藥實際療效之間的矛盾促使該領域的研究者反思，在藥理學研究領域，是否存在一個關于什么是有價值的的統一認識。二者之間的張力迫使藥理學研究者開始接受實用主義的思想。科學的目標并非是用丑惡的實驗數據扼殺美麗的假設，實用主義給這些“美麗的假設”提供了必要的生存空間。

　　4.2 啟示

　　當代心理學的多元化引起了諸多爭議，如實證主義與非實證主義，質化研究與量化研究之間的爭論，甚至有研究者認為心理學正在走向分裂。實用主義在地理學、信息系統和藥理學等領域的應用為認識以上問題提供了參考。

　　第一，心理的本體論假設不應成為阻礙心理學不同領域交流絆腳石。Derksen從本體論的角度否定二元論作為心理學多元化的產生依據。傳統二元論把心理與物理現象嚴格區分開來，認為二者存在根本性區別。社會建構主義也強調心理的社會歷史屬性，并指明物理現象不具有這一屬性。由此可見，把二元論作為心理學多元化的產生依據是不公平的。Derksen說，當研究者需要合作時，他們不需要同一的理論框架，而是直接開辟新的研究領域，這是實用主義多元論取向[26]。實用主義多元論認為，心理學研究領域多元化并不可怕，需要警惕的是各領域間缺少交流合作，封閉的多元化會給心理學帶來一定的副作用。

　　第二，在研究方法方面，實用主義者認為實證主義和非實證主義方法各有優缺點，不論研究者在各自范式下獲得如何的成功，范式理論終究要走向共存。心理學研究方法就好像需要取暖的刺猬，它們有需要，同時具備條件，缺少的是彼此空間。我國心理學家葉浩生首先看到了這種需要，他指出：“在一個后實證主義時代里，心理學應該從現象學、釋義學、歷史主義科學哲學等不同的哲學取向中吸取不同的科學觀和方法論觀點，形成一個多元的、互補的科學觀和方法論。”[27]另外，多元范式一直都在使用，并在各自的研究領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獲得了支持和肯定，具備了彼此條件[28]。滿足了以上兩個條件，實用主義就為這些方法提供“相互取暖”的空間。實用主義視域下，方法是為研究問題服務的，方法的選擇取決于研究問題以及該方法所能帶來的效果。這樣就可以避免“非主流”方法被迫出局，從而保證方法的多元共存。